从语境和常识看布林肯说了啥

2月17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出席慕尼黑安全会议，在“中国专场”发表主旨讲话，强调中国愿做加强全球治理的稳定力量。2023年2月，王毅也曾参加该会议并发表讲话，呼吁建设更加安全的世界。

慕尼黑安全会议是有关国际安全政策的年度会议。经过几十年发展，它已成为国际安全政策决策者交换意见的最为重要的论坛。2月17日的主要活动里，除了王毅在“中国专场”的发言，美国国务卿布林肯的一句话在简体中文圈意外引起广泛关注。

环球时报发文称

（布林肯）称在国际体系当中，“如果你不在餐桌上，你就会出现在菜单上”。如果翻译成中文的话，意思是“不为刀俎即为鱼肉”。作为超级大国的首席外交官，布林肯说这句话所暴露出来的弱肉强食世界观，透着森森的冷酷和寒意。

新华社发表评论

“在国际体系中，如果你不在餐桌上，就可能会在菜单上”——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日前在第60届慕尼黑安全会议上这番露骨发言再次暴露，美国政治和外交的基本逻辑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美国政客是狼性文化的忠实信徒。

中国日报发表了一则题为“布林肯狼性发言震惊网友”的短视频，浏览量轻松超过十万。

由于话题性十足，在媒体的推动下，社交平台上的热度甚至远超王毅的发言。布林肯究竟说了啥？我们来看看当天事情的局部经过。

按照慕尼黑安全会议日程安排，2月17日“中国专场”之后，同一场地紧接举行了主题为 把蛋糕做大：机遇共享，勿迟勿纵Growing the Pie: Seizing Shared Opportunities¹的讨论会。讨论会上，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德国外长贝尔伯克和印度外长苏杰生主要围绕解决巴勒斯坦问题介绍了本国政府的立场，呼吁在此问题上加强国际合作。

讨论会开始后，主持人先向德国外长贝尔伯克提问，人们越来越感觉到南方国家和西方世界不在同一频道，既然德国的国家安全战略主张扩大全球伙伴关系并且对当今世界的多极化持开放态度，那么德国如何处理这种隔膜？

贝尔伯克这位八零后女外长回答，在这种情况下，参与协商的各国应当坚定地留在谈判桌旁，不应放弃；协商过程里，既要捍卫自卫权和人权，也要理解他国异议，同时还要反躬自省，这样才能更好地解决分歧并取得进展²。

接下来，主持人把话题转向美中两国的竞争。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先介绍起拜登政府如何改变前任特朗普政府“退圈”、“单干”的立场，大力加强和重新谋划与盟国和其他伙伴国家的关系。他表示，处理重要问题时，合作和联合行动至关重要，即使一个国家再强大也无法独立解决所有挑战。他接过德国外长贝尔伯克的话头说，“你不参与国际体系的谈判，你就会成为别人谈判时处理的问题”³。布林肯接着强调，正因如此，美国必须重返多边体系。

接下来，印度外长苏杰生回答了主持人有关金砖国家在美-中关系里所起作用的提问。他回顾了金砖国家最初开展合作的动机。苏杰生的发言里， table 同样指的是参与讨论和谈判的机会或平台，而不是大快朵颐的餐桌。他表示，金砖国家通过参与讨论和与他人交流，也能为整体讨论和决策过程带来价值⁴。

职业翻译首先依靠的是语境和专业常识，不能“立场先行”。

纵观以上三人的发言， table 均指“谈判桌”而非“餐桌”，这是十分清楚的。从语境来看，布林肯说 be on the menu 时， menu 不应是“菜单”，而更像是 a list of subjects, options事项单，选项单⁵。这样的例子还有

They worked rapidly down the menu of reports. / 他们迅速处理了手头那批报告。⁶

a menu of professional opportunities / 各式各样的职业发展机会 ⁷

根据《美国传统英文词典》对 menu 一词演变历程的说明， menu 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拉丁语词 minūtus ，主要指“尺寸小、数量少或程度浅”。拉丁语的 minūtus 转变成了古法语的 menut 和现代法语的 menu ，意思是“小的、细的”。这个法语形容词作为名词被用来表示“细节、细节的汇总”和“详细列表”。19世纪，该词被引入英语。餐厅 menu 指菜单，会议室里则可以指议事日程或办事安排，而在电脑和手机屏幕上如今指的就是功能或命令选单。语境不同，含义殊异。

至此，结合语境和工具书，我们其实已经可以判定，布林肯原话应当理解为：如果一国不主动参与国际协商和合作（如果不坐在谈判桌前），就会错失发挥影响和参与决策的机会，结果听凭他国左右其事务（就会出现在别人的议题清单上）。倘若按照环球时报文章的理解，布林肯的发言则会变形为这个模样

我们从本届政府开始就在加强与盟友、伙伴以及多边体系的关系。我们重新投入了精力，重新参与其中，努力振兴，甚至重新规划。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符合我们的利益。我们意识到，即便美国国力强大、资源丰富，我们也无法独自有效地应对攸关美国人民利益的各类挑战。因此，我们的优势在于建立强大的真诚联盟和伙伴关系网络。而且，“在国际体系中，如果你不在餐桌上，就可能会在菜单上”。因此，重新加入多边合作对美国非常重要，而且我们已经采取了行动⁸。^{前言不搭后语}

上述判断能否从业务常识里获得佐证呢？美国民主党政府一贯标榜“扶危济穷”，在国际政治领域也同样高喊“人权”和“人道”。很难想象，一位民主党政府的重要官僚，会在国际政治的重要场合，公开背弃哪怕偏离这一立场，转而强调“强人政治”。此外，假若布林肯确实表达的是“强人政治”的逻辑，则形同为共和党“单干户”特朗普的政策背书，在美国总统大选将近的情势下，恐怕会直接葬送布林肯自己在民主党内的政治前途。

从实务上看，当日布林肯对于以色列在解决巴勒斯坦问题上即将面临机遇的提醒，兴许才是这次讨论会主题——“机会勿纵”的点题之语。

倘若真如简体中文媒体所言，昨天刚刚与中国外长会谈的美国国务卿布林肯⁹，今天却偏离讨论会的预定主题，在欧洲主要盟友和南亚次大陆伙伴面前枉言威胁，那么不仅其意欲拉拢的国家可能会跟鸿门宴上的刘邦一样悄悄溜掉，就连国务卿本人的职业素质也会受到质疑。

综上，更符合常理的猜测是，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既不幼稚，更不是弱智，他这里只不过说了一句“政治正确”的精致的废话；即便其真心认定“宁为刀俎，不为鱼肉”，恐怕也没有为了抖狠而豁出头上乌纱帽的胆量。

语境和常识，慎之，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