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不懂爱
HBO 连续剧《黑镜》第二季第一集 Be Right Back 里,主人公 Martha 怀孕期间丈夫不幸去世,惶恐无助之际她订制了一个复制人。「他」形态逼真,学习能力惊人,聊天时能够模仿丈夫的口气、喜好,甚至可以与女主共赴云雨。只是,「他」了解无数的 what ,却不懂得 why 。 Martha 看似得到了陪伴,却仍然难以从旧日影子里找到慰藉。
人有喜怒哀乐,达成目标会开心,愿望落空会难过。与人不同,电脑可以有「目标」 objective ,但却缺少「目的 / 愿望 / 需求 / 动机」 motivation —— 自我实现、爱、认同、归属、安全、生存。丈夫生前不知珠胎已结,复制人「他」自然不懂怎样共同憧憬孩子的未来。于是 Martha 最终发现,「他」是空洞的,止步于「像」。想想也很自然,既然「无心」,如何「谈心」?
依靠搜集和统计博客、照片、视频、留言,「他」可以模仿 Martha 丈夫生前的一言一行;同样,凭借搜集和统计平行语料,算法可以抛出看似最优的译文建议。尽管二者「效率」惊人,但是无论复制人还是机译算法,均无法参透言语背后忽明忽暗的动机。而与这些「人工智能」不同,人类运用共情能力时用不着海量资料,如同1992年电影 Scent of a Woman 里的 Frank 中校,即便眼盲也一样舞出了1935年探戈曲 Por una Cabeza 里的绝望和向往。
曾经,某项目甲方团队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飞来北京谈合同。为了给项目设计团队争取更多主动,我提出,如果业主无故迟迟不审批设计方案,项目工期应当相应延长。我对甲方律师说, when this happens, the contractor shall be entitled to an extension 。如今电脑都知道 be entitled to 是表达权利的常用说法,对方当时瞄了我一眼,此后沟通逐渐顺畅。
尽管如此,大型项目的谈判总是困难不断,双方真正建立起信任是在布市的谈判间隙。一日茶歇时和这位律师聊项目里种种不易,我不经意念起 Caminante, no hay camino, se hace camino al andar (行路的人啊,世上本没有路,路是人走出来的)1。只见这位女士停下讲话,嘴唇蠕动着默念起这首西班牙文诗,那时那刻,仿佛来自地球两端的人有了共鸣。
只有动机相同的人,才能理解他人内心;只有心心相映的译者,才能穿越「一花一世界」的隔绝。也许,手里的说明书,头顶的指示牌,法庭上的事实陈述,这些无需表达细微情感、立场、态度的材料将越来越多交由复制人「翻译」,但是沟通心灵的「人译」不会消失,因为恒河之沙数遍,「他」也不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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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inante no hay camino, Extracto de Proverbios y cantares (XXIX), 西班牙诗人 Antonio Machado (1875 – 1939)。译文出自笔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