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法官学翻译——以疫情期间一次判决为例

法律与语言紧密相关。以下虽是重温一段旧闻，但从美国联邦法官凯瑟琳·金博尔的断案论证过程中，职业译员可以学习如何深入探讨和应用术语的历史语境与字面意义。

背景

2022年4月18日，美国佛罗里达州，联邦法官凯瑟琳·金博尔（Kathryn Kimball Mizelle，34岁）判决，美国联邦疾控中心颁布的“口罩令”违法，立即撤销。

2021年1月，美国感染新冠病毒的新增病例人数达到高峰，随后逐渐减少。2021年1月21日，即就职美国总统后的第二天，拜登签署了第13998号行政命令，指示有关官员要求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和过境中心佩戴口罩。命令认为，佩戴口罩可以减少旅行者传播新冠病毒的风险。因此大约两周后，美国联邦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在没有履行《行政程序法》（APA）通知和公众评论程序的情况下，发布了口罩令。

口罩令说，在密切接触过程里，通过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转移的“呼吸道飞沫”，新冠病毒非常容易持续传播。疾控中心认为，口罩可以“阻挡呼出的病毒”和“减少吸入这些飞沫”，以此阻止病毒传播。

为了判断口罩令的合法性，法官凯瑟琳·金博尔的分析方法详细且系统。她的判决主要依据了法律术语的字面意义、历史语境以及法律的具体适用，特别是通过词典定义和语料库分析来确定“卫生”（sanitation）这一术语的含义。

方法

第一步：确定关键术语

凯瑟琳·金博尔首先确认，公共卫生局法（PHSA，下称授权法）第264(a)条中的“卫生”这一术语是案件关键点。根据该法，联邦疾控中心有权发布规定以预防传染病传播，但这些规定必须符合“卫生”措施的范畴。这一步骤确定了案件审理的焦点，即疾控中心使用“卫生”一词时是否符合法律条文中的定义和应用范围。

第二步：查找词典定义

凯瑟琳·金博尔回顾了1944年（授权法生效）及其临近年份的词典定义，以查明“卫生”一词的当时定义。为此，她查阅了多种出版于20世纪中叶的词典。这些工具书包括：

《韦伯斯特新国际词典》第二版（Webster’s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2nd ed.） - 这本词典是1940年代广泛使用的标准英语词典之一，其中“卫生”的定义，包括“清洁”和“去除污垢”等意涵。

《Funk & Wagnalls 新标准词典》（Funk & Wagnalls New Standard Dictionary） - 另一部英语词典，其中的定义相似，强调了“卫生”作为消除健康威胁的措施。

《BERNARD S. MALOY 法律从业人员简明医学词典》（BERNARD S. MALOY, THE SIMPLIFIED MEDICAL DICTIONARY FOR LAWYERS》 - 这部工具书所举例子里，“卫生”措施的确包括空气过滤器或屏障、口罩、防护服或其他个人防护设备。

第三步：对照原文语境

有歧义，看语境¹。法官对授权法里使用“卫生”一词的整体框架进行了深入分析。她探讨了法律赋予联邦疾控中心的权限限制，尤其是关于预防疾病传播的具体措施。她指出，法律条文中通常将“卫生”与消毒、杀菌、隔离等措施并列²，这些都是具体的、针对性的清洁行动。

第四步：梳理历史沿革

在历史上，授权法及其相关规定主要用于对具体的健康威胁进行直接干预，例如隔离疾病患者或清除污染物质。法官评估了“卫生”在授权法历史中的应用，指出以往的实施案例通常涉及具体的物理或化学干预措施，而非如口罩令这样广泛的、非具体性的预防措施。

第五步：检索语料库

接下来，凯瑟琳·金博尔使用了语料库来验证。这种方法可以系统地研究语言在实际使用中的具体情况。这里使用的是美国历史英语语料库（Corpus of Historical American English, COHA），这一大型电子数据库广泛用于研究语言的历史变化。她的调查分为以下几步。

1. 搜索相关术语 法官团队在语料库中搜索了“sanitation”一词在1930年至1944年间的使用情况。

2. 分析搜索结果 通过返回的507个结果，法官查看了每个实例中“sanitation”一词的上下文使用情况。这种上下文分析能够识别出词汇的常规用法和含义。

3. 归纳常用意思³ 所有的用例中，最常见的“sanitation”使用情况是指明确的清洁行动，如垃圾处理、污水处理和直接清洁污染物。这反映出“sanitation”通常与积极的清洁行为相关联。

4. 对比不常用含义 相对较少见的用法（大约占5%）将“sanitation”用作保持清洁状态的措施或作为一种阻隔手段，这表明在当时，“sanitation”更多地与实际的清洁活动而不是简单的预防措施相关。

依据以上分析结果，法官论证称，联邦疾控中心的口罩令不符合传统上对“卫生”一词的理解。她指出，按照传统和字面意义，卫生措施应当是具体的、有实际清洁效果的行为，而非简单的预防措施。疾控中心的口罩令不当扩展了“卫生”一词的应用，超越了其法定权限。

影响

这一判决立即生效，美国航空公司、火车、出租车等公共交通工具取消了口罩要求。经受一年的蒙面旅行，乘客终于可以自主选择是否在公共交通工具上佩戴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