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trine 是「条令」吗

军事领域中文出版物常常把 military doctrine 译为「条令」。笔者认为，这里存在一些误解。

英国国防部 2014 年发布 UK Defence Doctrine (UKDD) (5th Edition)，卷首引用普鲁士军事理论家冯·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的话以提醒读者：

Doctrine is a guide to anyone who wants to learn about war from books: it will light their way, ease their progress, train their judgement and help them to avoid pitfalls. Doctrine is meant to educate the minds of future commanders… not to accompany them to the battlefields. / Doctrine 是用来培养未来指挥官的头脑，不是用来陪伴他们上战场。笔者译文

可见，在「西方兵圣」冯·克劳塞维茨的眼里， doctrine 的目的不是指导战场具体行为。相比之下，「条令」的规定十分具体。《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条令（试行）》第7条规定：

队列指挥通常用口令。行进间，动令除向左转走和齐步、正步互换及敬礼、礼毕时落在左脚，其他均落在右脚。

显然，这样的「条令」本身不是用来 to educate the minds of future commanders 。

至于 doctrine 如何作用于实践，在 UK Defence Doctrine (UKDD) (5th Edition) 的序言里，英国时任国防参谋长也强调：

While UKDD is authoritative, it requires judgement in its application. / Doctrine 确由权威部门制定，但执行时不能盲从。笔者译文 Doctrine draws on the lessons of history, upon original thinking and from experiences gained from training and operations. It sets out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s by which military force is employed.

看来，doctrine 用于实践时必需根据实际便宜行事，而「条令」却属于硬邦邦的军事法规。《中国人民解放军联合作战纲要（试行）》发布后，《解放军报》于2020年11月刊文指出，「各级应认真抓好《纲要》的学习贯彻」，「法规硬如铁，谁碰谁流血」。解放军最常说的「三大条令」（或称「共同条令」，即《内务条令》、《纪律条令》和《队列条令》）就是「从领率机关到基层部队，从高级将领到普通士兵都必须共同遵守的基本法规」^{新华社2018年4月15日电}。仍以《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条令（试行）》为例，其第3条规定：

本条令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生活的准则和队列训练的基本依据。全体军人必须严格执行本条令。

「必须严格执行」意味着不允许打折扣，违反了要接受制裁。相比之下， doctrine 只负责提供「指导」。Carl A. Spaatz and the Air War in Europe（ Richard G. Davis, 1993 ）曾这样写道：

This aggressive and unofficial doctrine (official War Department doctrine focused on defending the continental United States) found a home in the Air Corps Tactical School (ACTS), where the instructors, mostly junior officers, adopted it and taught it to their classes. / 战争部当时的官方作战思想侧重于保卫美国本土，而上述激进的非官方作战思想则在航空队战术学校大量传播，该学校的教官大部分属于下级军官，他们采纳了这种思想并教授给学员。笔者译文

「条令」自然没有「非正式」一说，只论「失效」与「有效」；「思想」才分「官方/正式」与「非官方/非正式」。上文 unofficial doctrine 指军校流行的非官方的作战思想，如果理解为「非官方条令」，岂不令人费解？

既然 doctrine 不是「条令」，那么外军如何看待解放军的「条令」呢？美国国防大学出版社2022年出版 Crossing the Strait 一书，书中写道：

Any new campaigns or updates to existing campaigns would likely be in the form of a new generation of “operational regulations” [zuozhan tiaoling, 作战条令].

可以看到解放军的「作战条令」果真被称为 operational regulations ，即适用于作战行为的规范性要求。

到此，我们可以放心地讲，英文里 military doctrine 是「原则」、「方针」和「指南」，更多用来说明思想，它不是「法律」、「规定」或「指令」，较少用来规范行为。中文里「条令」指军事法规。一般情况下不宜用「条令」来译 military doctrine 。

既然 military doctrine 不是「条令」，那么美军有没有用来治军的硬梆梆的规范，即类似我们所说的「条令」呢？。是有的，比如美国联邦法典（U.S. Code）第 10 编就专门规范「武装部队（ARMED FORCES）」。除了 code ，外军还有各种 rules 、 instructions 和 regulations ，这些也属于规范性文件，大致可以作为人民解放军「条令」的对应吧。